夜里，月光迷蒙，树影映在窗纸上，摇曳着，婆娑生姿。
季遥岑折腾了好久才入了睡。
月上中天，窸窸窣窣地，虚掩着的窗户被慢慢推开一条缝隙，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正是白日里那个乞丐的猴儿。它一双眼睛在夜里发出幽幽的绿光，注意倾听了下动静，便轻巧地跳了进来，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儿的声音。
季遥岑睡得正沉。
猴儿几个跳跃到了床前，盯着季遥岑看了看，像是被什么吸引般地扭头去看桌子。
桌子上摆放着糕点果盒，有被拆开的散落着，散发出诱人的花果香味。猴儿吸了吸鼻子，迟疑着，显然被香味吸引了。
它跳到桌子上，用爪子撕开一个盒子，取出一块果饼就往嘴里塞，果屑簌簌地散落下来，它吃得喜欢，又去翻另一个盒子。
季遥岑被惊醒了，看到这样的情形不由大吃一惊，她却是胆大，不动声色地躺着，耳朵紧张地注意对方的动静。
猴儿又吃了几块，这才想起什么，跳下桌子转到季遥岑的床头，左看看右看看，想要确定什么。
季遥岑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被窝里的双手紧握，掌心全是汗。
猴儿从腋下取出一根银针，半指长，在月光下闪着森森的白光，对准了她的顶门插了下去！
季遥岑突然睁眼，猴儿没想到对方惊醒，吓了一跳，嗖得窜上桌子，那银针也掉了下来。
季遥岑反应极快，一把抄起床头的木枕便砸了过去。
猴儿一闪身，那木枕正砸在茶壶上，哗啦一声，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那声音在深夜尤为刺耳！
哐的一声，门猛地被撞开了，端木明湛冲了进来。
猴儿见势不妙，吱吱着，龇牙咧嘴做出凶狠之相，揉身便往窗外跃去。
与此同时，窗下弹起两条黑影紧跟而去。
“姑娘！”堇色被响声惊醒了，却听耳边端木明湛沉沉的声音，“掌灯。”她呆了一瞬，手忙脚乱地摸出火石点亮了蜡烛。
灯光中，季遥岑半倚在端木明湛怀里，像是被吓坏了，脸儿发白，一双手紧紧抓住对方的衣襟。再看看地上是散乱的糕点果盒，还有茶壶的碎片，水渍，而窗户大开着。
堇色楞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端木明湛轻轻拍着季遥岑的后背，温和地道：“没事了，没事了，莫怕，莫怕……”神情柔和，生怕惊了对方一样。
这时，后进来的一个侍从已经仔细查看了一遍，捡起了银针，“公子，这应该是那个畜生丢下来的。”
端木明湛用两指捏住，眯起眼，脸色沉凝如水。
此时，季遥岑看着那银针，想起刚才那场景，不禁颤抖了下。
第二日天刚亮，在桃花镇最大的客栈“悦君来”的正房里，一人瘫爬在地面上，遍身都是血肉模糊，畸形的四肢散开，爬在那像是濒临死地的怪物。
旁边立着两个神情冷肃的仆从。
端木明湛端坐在四方桌边，俊朗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一只手搭在桌沿，把玩着茶杯盖儿。茶盖碰撞到桌子上发出闷闷的，轻轻的声音，听在所有人的耳里却像是催命般。
一人从外面走进来，将几张墨迹尚未干透的纸递到他的面前，“公子，那些人都招了。”
端木明湛漫漫地看了眼，点头。
那人一招手，几个血淋淋的人被拖拽上来扔在地上，其中有几个乞丐模样的人，都是身有残疾，或是毁了半边脸，或是断了双腿……恐怖并狰狞。
他们匍在地上以头抵地，全身抖索如筛糠般。
一个断了双腿的乞丐挣扎着向前爬了几步，叩头道：“公子明鉴，小的都是被人害的，家有父母，只是这人说这样可以赚银子，小的才迷了心窍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是啊，”其他几人像是得了什么提示，纷纷叫冤，“我们也是被他害的，他那只猴儿惯会施迷药，小的时候贪玩被迷了本性，又被毁了身子，无奈何才这样的……”
他们控诉着，将所有的龌龊和邪恶都揭开来。
据说，他们都是被这个猴儿的主人所控制，他本人是个四肢畸形的残疾，他利用猴儿用针，下迷药。白日乞讨，若是见了中意的幼童便指使猴儿半夜潜入下手。幼童被银针刺中中了迷药丧失了本性，会自发地跟着猴儿离开。因为是他自己的行为，又是夜间，父母没有在意，往往会痛失孩子。
这些孩子被诱拐后，容貌好的会被卖走，容貌或是资质次的会被用非人的手段折磨成残疾，送到其他地方沦为乞丐。
那夜如果不是猴儿贪吃糕点惊醒了季遥岑，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所有的人都被这样变态和令人发指的作为惊得变了脸色，端木明湛脸色也变得铁青，咔的一声，那茶杯被捏成了碎片，手指鲜血淋淋。
这一声惊得所有人都是一抖，空气陡然凝结到了冰点，而名乞丐依然趴伏着像是死了般。
端木明湛起身，慢慢走到他的面前，用脚尖挑起了他的下巴。
那人睁开眼睛，不见一丝慌张，竟然还龇牙笑了笑，流淌在脸上的鲜血已经凝结了，状如鬼魅般，他的喉头格格几声。
端木明湛目光如啐了冰的利刃，道：“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那乞丐眨了下眼，开了口，声音像是钝刀拉过，破碎，粗噶，含糊不清，“你，应我一件事，我告诉你所有的，我知道的……”
对方脚尖倏伸，抵住了他的喉结，那高高在上的男人眼里满是杀气，他知道只要那人轻轻一送，自己就一了百了。他看着对方，眼神没有半丝退缩。
脚尖停住了，端木明湛吐出一个字，“说！”
那乞丐道：“我想见见那个小姑娘。”
空气倏然变冷，端木明湛逼视着他，良久，收回脚。接着，有人过来用清水粗粗给他清洗着，力气之大让他痛得痉挛，却咬紧牙一声不吭。
很快地，厅堂被清扫干净，那浓重的血腥气也淡了许多，他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有上好的绸布互相摩擦柔和的声音，还有淡淡的清香。他努力地抬头，那小姑娘正站在他的面前，如画的眉眼，清雅的气质，脸上是同龄人没有的淡定。
端木明湛站在她的身边，时刻警惕着他的动作。
他眯眼，再睁开，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季遥岑蹲下身子，明亮澄澈的眼睛看着他，没有嫌恶，没有害怕，平静得不像是个十岁的孩子。
而他在里面看到一个状如怪物般丑陋的自己，瑟缩了下，他声音很低，喃喃道：“当年，我妹妹也是如你这般大……”说着，那五官都扭曲起来，痛得似乎不可自抑。
他低了头，将头顶抵住地面，身体颤抖着，从喉间发出呜呜的声音。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得只能听见他的呜呜声。
好一会儿，他再抬起头，季遥岑已经离开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淡淡的清香味儿。他深吸了口气，仿佛是了了什么心愿，平静地道：“有人要我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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