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姐姐出生时,天现异象,漫天霞光呈凤凰之姿,盘桓于赵府上空。
半瞎的游方道士驻足府前,掐指言:
双姝降世,含珠者凤!
长姐含明珠而生,天生凤命,尊贵异常!
后来,我率百万大军踏破宫门,一身皇后朝服的长姐缩在角落里,我提剑问她:「听说,你到处跟别人讲我觊觎你的皇后之位?」
1
我与长姐出生时母亲胎位不正,在产房内疼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内,每到傍晚,漫天霞光慢慢聚于赵府上空,呈凤凰之姿盘旋。
此异象引得盛京城内百姓驻足围观,纷纷猜测赵府夫人此胎的不同凡响。
异象,亦引起了宫内贵人的注意,得知母亲产程不顺,宫中娘娘特命内侍前来探望。
那日,父亲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他一个小小的礼部郎中,上朝时连大殿都入不得,如今竟能得贵人惦记,内侍探望,这是何等的荣耀!可是......
想起产房内的母亲,父亲嘴角的笑隐了下来,不争气啊!生个孩子都能难产!不争气!
得知内侍已到府前,父亲匆匆迎到正门前,俯身谢礼,忙将内侍请入府内。
可此时,一位半瞎的游方道士拦住了父亲,掐指言:「双姝降世,含珠者凤!不过......」
道士的声音不小,引得围观百姓一阵惊呼。
父亲闻言大喜,正准备将那道士迎入府中,好生招待,可那内侍却嗤笑一声,昂首道:「赵大人,还是先进去看看尊夫人吧!」
再抬头,哪还有什么游方道士的身影,只看到一截发白的衣角。
父亲心下称奇,还没走到产房,就听得内里产婆惊喜的声音传来:「生了生了!是个女儿!」
「大的是个女儿!天呐!大小姐口中含着的,是什么东西啊?」
「老爷!老爷!」
父亲听到里面的声音,急得团团转,但到底顾及产房污秽,不曾踏入半步。
等到产婆将长姐抱出来,父亲抬眼望去,刚出生的小婴儿也不哭,眨巴着雾蒙蒙的眼睛盯着父亲瞧,父亲心生欢喜,伸出手去摸了摸长姐得脸,就在那时,长姐微一张口,嘴中吐出颗莹润透亮的珠子,恰好落在父亲手中。
父亲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那珠子,颤抖着伸手将长姐抱在怀里,高举至胸前,大笑道:「吾之珍宝!此女乃吾之珍宝啊!」
此刻,母亲还微阖着眼皮躺在内室,产婆见状,忙将参片塞到母亲口中,伸手一探:「夫人怀的双生子,腹中还有一胎儿,怎的迟迟不降生?」
逾片刻,母亲口含参片诞下了我,可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婴儿,逋一出生,咧嘴大哭。
内侍听罢,见我如此普通,只瞧了瞧长姐便回宫复命,临行前面上的倨傲散去,笑着讨父亲的好:「赵大人啊,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父亲怀里的长姐似是被我吓到,紧接着放声大哭。
满月后,皇后娘娘特召母亲觐见,并嘱咐母亲带上长姐出生时伴生的那颗玉珠。
见过后,娘娘很是喜欢长姐,当场赐名明珠,赐金钗、赏百金。
娘娘亦夸我可爱,赏赐我两匹锦缎。
而我,周岁后才得名,赵抚意。
2
秋风瑟瑟,我缩在长姐的小书房内,认真抄写着佛经,屋内昏暗,尚未点灯,我看得有些吃力,但不影响字迹清秀的簪花小楷清晰落在宣纸上,旁边摞着厚厚一沓已经抄写完的。
院内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络绎不绝,为三日后的秋菊宴做着准备,流水般的华服珠翠送入长姐的小院。
我端坐桌前,仿佛丝毫没有受到打扰。
抄完最后一篇,我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将桌边的面纱拾起戴上,抬脚出了小书房。
院内挤挤攘攘的全是送衣服首饰的奴仆,我垂眼走到长姐身边,待她与身边好友谈话结束才开口:「长姐,功课都写完了。」
长姐半点眼神都没落到我身上,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
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别的吩咐,我蹲身行礼,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身后传来女子柔弱娇怯的声音:「明珠,你妹妹可真是努力啊。」
我步子不停,只身形微顿了顿,继续朝院外走去。
元后出生书香世家,清贵之流,故而在盛京城中开设书院,允许世家大族适龄的女孩子入院读书,原本赵家并没有白鹿书院的名额,但长姐贵名在外,皇后娘娘许了她一个特例。
但八年前元后娘娘崩逝,白鹿书院就渐渐没落下来,如今,入院读书的性质已经慢慢变了,逐渐成了世家贵女相交相识的去处。
长姐本就不喜读书,因此回来后的功课,都是丢给我写。
可我不过在家中略识得两个字,哪里会做她那些复杂的功课?
后来,还是母亲心疼长姐,特地给我请了个师傅教导,这才堪堪能完成长姐每日下学后带回来的任务。
我抬脚跨出小院,只听得长姐轻笑一声,少女清脆的声音泠泠传来:「努力有用的话,还要命好做什么?」
天生好命之人,是有资格说这种话的。
微风轻拂,撩起我脸上的面纱,我略止住步子,侧身给抬着珠翠进来的红枝让开位置,仿若不经意间的回头,目光与长姐身旁清秀婉约的女子视线相遇,嘴角嗜笑,微不可察的朝她点了点头。
许瑾儿挪开视线,继续俯身与长姐交谈。
许太傅家不得宠的嫡长女,长姐的闺中密友,手帕之交。
3
回到惜芷苑,红菱赶紧端了水盆取了香脂,轻轻按摩我发红的指尖,我将手浸入盆中,长舒了一口气。
「小姐,每日抄几个时辰的佛经,手指受得了,眼睛也熬不住啊!」红菱满脸心疼,不觉出言替我抱不平。
我瞪了她一眼,这种话怎胡乱说得?
替长姐写些书院带回来的功课,那是姐妹间无伤大雅的小事,可这佛经,是替宫内的太后娘娘抄的,若让别人知道长姐假手于人,这是欺瞒之罪!哪怕长姐得贵人宠爱,这也是大不敬!
我将手抬起,任由红菱细细抹着香膏,「以后这话,不要再说了。」
或许是我的声音过于冰冷,红菱眼眶一红,诺诺点头,不再多言。
见她如此,我心下不忍,但这事,不能从我院里说出去,甚至整个赵府都不能有人说出去。
太后娘娘喜爱长姐,曾亲口夸赞长姐颇有佛性,极具慧根。
三年前,太后去云台山礼佛,宫中贵人为了尽孝,便让几个公主陪着前往。
朝中有女儿的大臣一看,公主都去尽孝了,为人臣子的,不也得表现表现?便提议再选几个伴读一同去!
于是父亲也递了长姐的名,一来聊表孝顺之心。二来,陪太后礼佛的,都是受宠的公主贵女,能与她们结交,于长姐也有好处。
云台山山势陡峭,从山底爬到山顶,更是需要爬万步阶梯。
太后礼佛之心甚诚,不乘轿辇,徒步登山。
见此,公主贵女们也只得舍下轿辇,陪在太后身侧,抬脚跟上。
一开始,小娘子们还嘻嘻闹闹的,如春游般信步走着。
可到后来,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小娘子们就受不住了,一爬一个不吱声,太后见状也不恼,命人将公主小姐们送下山,还给了不少赏赐。
到最后,只有长姐一人陪在太后身边,咬牙坚持着。
到了云台山普济寺前,太后摸了摸长姐的头,问她是哪家的女儿。
此后,长姐不仅是含珠降世的贵女,更是得太后娘娘亲口夸赞有佛性的赵家长女。
太后礼佛结束,回到宫内办了召见命妇的宴席,而席间,长姐一直随侍在她身侧,不离半步。
宴席结束,太后还留长姐在慈安宫说了两个时辰的话,才送长姐出宫回府。可路上出了点小意外,成国公家的世子拦了长姐的马车,撩开车帘骂了句,原来你是赵家的女儿啊!
长姐回府后,气得大哭了一场,断言是我再外面惹了祸,这才让她无辜受累。
数九寒天,父亲罚我跪在结冰的院中,静思己过。
毕竟是亲女,母亲面露不忍,含着泪让婆子给我披了个狐皮大氅,进屋安慰长姐去了。
我挺直身板跪在院内,任凭寒风刮得浑身刺痛,眼睁睁看着母亲走进屋内。
棉帘垂下,在寒风中轻轻晃动,我只觉心中发涩,母亲护不住我,我不怪她。
一介商户之女,凭着百万嫁妆嫁入书香赵家,她连自己都护不住,我怎么能指望她护得住我呢?
跪到深夜,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我冻得浑身僵硬,发间肩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院中的灯一盏盏暗下去,我趴跪在冰上,迷迷糊糊中想,我能有什么过呢?
忍着呼吸间胸腔内的血腥之气陪太后爬了万步台阶算不算过?
陪太后在云台山吃斋茹素熬了六月算不算过?
将出言辱我的成小世子打了一顿算不算过?
那件事后,父亲怕我再在外惹是生非,命我遮了脸,无事不得出入府门。
呵。
世人不爱我,我独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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