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识眼色地跟了出去,房间里只留下婆媳两人。
老夫人慢慢地道:“我昨夜梦见岑氏了。”
刘氏的手抖了下。
老夫人似乎没有看到,继续道:“她穿着件素白的衣服,还站着那棵老梨树的底下,只是清清浅浅地看过来,后来,”她打了个寒战,“一脸的鲜血,好多好多,她问我,岑丫头呢?”
刘氏察觉到对方揪住了袖子,手微微抖索着。她心底沁凉,面上不动声色,道:“娘这是睡得浅了,容易做梦,赶明儿换了安眠的香便好了。”
老夫人摇头,“你不知道她看我的眼神有多恨,我总想着当年亏了她,还有岑姐儿,我将她送到了端木家,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想必她怪罪我了。”有着疲惫,看向她,“下个月就让恒儿去一趟并州把孩子接回来,毕竟是有亲老子在,总是留在人家说不过去的。”
刘氏楞了下,没有想到刚刚如了愿又要回来面对季遥岑,心里生了怨怼脸上不显,低了眼应了声。
老夫人看在眼里,叹息一声,道:“你别膈应,这些年你做的我心里有数,无论如何,我知道你是真心对季家好,这就够了。”
“娘。”刘氏鼻子一酸,万种情绪涌上心头,多年来惴惴不安,如履薄冰,如今被对方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她消了些怨气,却想起这些年自己和儿女的委屈,眼圈泛红。
老夫人道:“我这身子愈发不好了,总想着儿孙满堂和和美美的。恒儿是个重情义的,岑氏和岑姐儿是他心里的坎,总是迈不过去,其实这对你也是好的,毕竟还有眉姐儿和峤哥儿呢,他不会辜负你。”略顿了下,摆摆手,“回去吧,我累了,以后,你看好这个家就行。我还有安嬷嬷陪着,不用你多费心了。至于峤哥儿被惯坏了,他父亲罚他,也是让他长点记性,总归是为他好的。”
说完,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刘氏悄没声地退出来,站在台阶上,强烈的光线让她眯起了眼,头脑蓦然一晕,神智有些恍惚。隐约间,似乎日光下站着一个窈窕女子,眉眼清冷,翩若惊鸿,淡淡一笑,似乎敛了天地间的万丈光华,曾经的话音犹在耳,字字带着诛心之恨,“刘氏,你费尽心机勾了他,却不知道是我不要的!……更可惜的是,他不爱你,即使你自甘下贱为他生儿育女!……”
她打了个趔趄,刘嬷嬷忙扶住她,“夫人,你怎么了?”
刘氏抓住她的胳膊,摇头,却觉得心头是莫名的冷意,似乎有什么不好的即将发生。定了定神,她道:“峤哥儿怎样?”
刘嬷嬷道:“还好,就是瘦了,夫人,我瞧着哥儿经过这几日好像稳妥了许多。”
刘氏轻出了口气,稍稍有了安慰,道:“也好,若是有一日我们都不在他身边了,他会好好地照顾自己……”这话出口,不禁对方吓了一跳,自己也惊了下。匆匆地道:“这天边有云,说不准要下大雨,让管家去接眉姐儿。”
“是。”
这场雨来得急了些,刚刚还是暖阳薄云,现在却是乌云压顶,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树木花草在风雨中战栗着。
到了晚间,雨势稍收。昏黄的灯光中,刘氏捏着手绢站在前厅的门口,不时地往外面看。
刘嬷嬷安慰道:“夫人莫急,这雨特大,管家接着眉姐儿想必是路上躲雨去了。”
刘氏嗯了声,却依然心神不宁。
这时听到前面传来踢踏的脚步声,朦胧的灯光中一个娇俏的女孩儿姗姗走来,眉眼上沾了雨水,有几分氤氲风姿。
“是眉姐儿,姐儿回来了!”刘嬷嬷欢喜地道。
刘氏松了口气,眼光一转却落在季青眉身后的一个身影上,那人影半掩在黑暗中,身形飘忽,无声无息。
她心头忽地一跳,喝道:“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停留这么晚,不要名声了?”
季青眉嗫嚅着,本来便是满腹的委屈,刘氏却不容她说话,吩咐刘嬷嬷,“把小姐送到祠堂去!好好反省!”
几个人都是一愣,刘嬷嬷机灵忙拉了季青眉就走,“哎呀,我的眉姐儿,是不是要把夫人气坏了?快走!快走!”拖拽着她转入了回廊。
刘氏略平了怒气,捏了下手绢,淡淡地道:“雨下得大,都回去歇歇。”
黑影突然发出一声闷闷的笑声,在灯光摇曳的黑暗中有说不出的阴渗,“夫人倒是个机灵的!”
刘氏抖了抖,正要说话,外面突然响起一声短促的惨叫。执灯笼的丫鬟手一抖,灯笼跌翻在雨水里,火苗忽闪了几下便熄灭了,面前变得模糊。
旁边黑暗中冒出几个黑衣人,形如鬼魅,一个道:“外面的都解决了!”
刘氏退了步,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惊恐,“你,你们是什么人?竟敢私闯官家府邸,想是不要命了!”想要找到反击的武器。
黑衣人呵呵一笑,道:“你在季家呆的时间太久了,都忘了自己的身份!”声音一冷,“杀!一个不留!”
“不要!”刘氏尖叫着,手臂一振,一柄软剑豁然出手,再也没了平日的温善贤淑,喝道:“我要见主子!主子曾经许过我的……”
然而对方视若无睹,数十个黑衣人像是从黑暗中冒出,无声地进入厅堂,不间断的惨呼声,有人慌不择路地奔跑,一个趔趄倒在了雨中,身下的水流更急更多,颜色变得深沉,潮湿的空气中是浓浓的血腥味。
刘氏脸色煞白,瞪着对方一步步地走近,阴煞之气将她笼罩,喉头咕隆了两声,猛地转身往后面跑,却与一人撞个满怀。抬眼一看,先是一喜,再是惊恐,抓住他的胳膊往后退,一叠声地,“快走!快走!”
季恒生被眼前这惨烈的一幕惊呆了,目光盯住她手里的软剑,眼神奇怪。
刘氏恍然,长剑脱手,脸如死灰般。
身后脚步逼近,猛然回头正对着黑衣人阴森森的眼睛,她猛地将季恒生往后一推,挡住黑衣人,大声道:“若是要命拿我的去!放过他们!”
黑衣人嗤笑了声,抬手,剑落,她只觉得胸口骤然像是被什么刺穿,有什么热热的疯狂地涌出来。她僵直着,慢慢转脸却看到季恒生震惊而疼惜的双眼,心口一松,张张嘴,有两行水从眼底滑下,带着微热的温度,“我,我错了……”
唯一留在她最后意识里的是突然急骤的雨声,隐隐间似乎听见远处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头垂下。
这场暴雨下了整整一夜,天地间唯有听到雨声。而在这一夜里,丛县副史季恒生被满门杀戮,状态惨烈,连后院的一只黄狗都没有放过,雨水里混着鲜血粘稠鲜红将半个街道都染红了,血腥味充斥了天地。
唯一庆幸的是季家大小姐季遥岑在三天前离开了季家得以躲过一劫。
章节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