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座辉煌的大宅子里出来,狗儿哥说,我们以后有家了,他带我去住大屋子。
我摇头,死活不肯去,鼻涕眼泪把狗儿哥新制的衣裳弄得脏了,赖在地上不起来。
赶马车的人问,「殿下,咱们现下去哪?」
狗儿哥摸摸我的头,「大通街集贤巷。」
18.
我和狗儿哥的家有点小。
院子里有棵老槐树,绿阴阴的,大夜里点着灯看,有点像个鬼。
狗儿哥拉住我的手,把我从石凳子上抱下来。
有个背着箱子的老头儿掰开我眼睛瞧来瞧去,我呆着头听他们说话。
「大夫看,我妹妹这病还有转圜吗?」
「依老朽看,这把嗓子倒还有救,可这心智……」
「大抵是药石也无用了。」
他们说了两句话就停下了,像两只对望的老鸹。
我觉得有趣,拍手大笑。
第二天,我一睁眼,就看见满屋子堆的都是玩意儿。
皮影儿,糖人儿,桂花糖糕,豚皮饼子,翠缕面。
狗儿哥给我擦了脸,把我拉到桌前。
他像胡噜小猫一样胡噜我的头,蹭得我很痒,我干脆腾地一下坐在地上。
「傻鸿禧,地上不凉吗。」
狗儿哥说着,自己也坐下来了。
我啊啊地笑,他也跟着笑。
「今天我就得走了,南边还有事没平定,父亲看重我,给我机会立功。」
我看了他一眼,摇着头啊啊啊啊。
他又笑,「傻妹妹,我不走不成啊。」
我又啊啊啊啊,眼泪滚成球。
他摸着我的头,抱着我,给我擦泪,可是他不敢看我了,因为他眼里也滚下泪了。
「想想多可笑啊,咱们两个都是可怜虫。」
「其实我一直没忘我是谁,燕王的小儿子嘛,谁看见都得香两口。那年我打烂了皇爷爷赐的瓷碗,父亲说要打死我,二哥给我求情,带我出去玩儿,可人一挤二哥就不见了。」
「我在那棵大柳树下头等啊等,等了几天都没有人来找我。」
「后来咱们被拐到金陵来,我就憋着一股气,死活也不让他们找到。」
「也真够没意思的。起小我们就想知道自己是谁,可是还不如不知道呢。」
「有件事……告诉你也不妨事,横竖你也会忘。你叫赵鸿禧,是赵侍郎的幺女。你和你姐姐一道儿被拐,后来你姐姐遇见了皇帝。」
「你的身份,我再分辨也没用了。他们真不是东西,起三年前就盯上你了,做了个瞒天过海的局。」
「都知道你是谁,都想教你替你姐姐去死。」
「最该死的是李退,我那时候真想一刀砍死他。」
「不过也幸好,那一刀只砍了一半儿,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把你托付给谁。」
吱呀——
门被人推开了。
狗儿哥不说话了。
19.
有个人站在门口,日光照得我的眼睛发酸,看不清那是谁。
狗儿哥站起来,我想拉住他不让他走,可是两只腿软得站不起来。
狗儿哥把我抱在怀里,凑在我脸颊边吐气,「抱紧了别摔着。」
我不知怎的有点委屈,垂头埋在他肩窝,两只手乖乖勾住他脖子。
往下看的时候,看见一只手攥得很紧。
青白的手背渐渐攥成城西破庙里的那尊泥胎,漆剥落干净了,只剩下灰色的骨头。
我害怕地挪开眼。
还是我狗儿哥的手好。
它们会摸知了,能抓蛇烤给我吃,也替我挡拳头。
现在它们把我搁进那辆马车里。
狗儿哥看着我,松开手,放下帘子。
马车骨碌碌响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好像觉得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突然间,一只大手紧紧探进来攥住我的手,马车猛地一停,我的额头磕上狗儿哥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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