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屋内没有一件摆设，不过一张竹床，一张书案。
女人衣衫褴褛，跌坐在地。
她垂眸静静等待着走廊上的脚步声靠近，或是赏自己一碗毒酒，或是一条白绫，或是……
一双鞋停在眼前。
“呀！妹妹怎么坐在地上？快快起来，若是着凉了，房里的账本可就没人来算了。”
云染夕闻言没有动，只是盯着来人的一双鞋子看。
金线绣着几片祥云，鞋头嵌着一颗指甲大的粉珍珠，鞋底厚软，又在边沿处落了些流苏。
光是一只鞋也已够普通百姓吃一年有余，更别提这一身堪比宫中娘娘的华服——那浓稠的红是江南那边的纺织坊才能织得出来，而江南的布多半卖往他国，仅存的一些也上贡给宫里最尊贵的人了，哪里是平民百姓用的起呢。
来人面上敷粉，模样秀美。她瞥了眼云染夕丑陋的双手，故意将自己保养得宜的一只手伸出来翻转卖弄，嘴里柔柔笑着。瞧着云染夕低头只看他的鞋子，故意走了几步。
地上的女人一袭淡紫流云长衫洗成了坑坑洼洼的浅色，领口处多有毛燥，一头黑中掺白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唯一能挽头发的木簪子在昨日被人摔断了，她不愿用地上的树枝丫子凑合，便就这样随意披散着头发。
那张曾经姣好精致的脸如今满是疲惫与麻木，眼中一潭死水波澜不惊，生了冻疮红肿青紫的手规规矩矩交叠着放在腿上。
“妹妹，我与你说话，你这是什么反应？还是心中对我这个主母不满，不愿同我说话？”
云染夕不动，也不抬眼瞧她，像是入定了。
华服女子眸中划过一道怨毒的光！
——若非夫君的店铺是靠这女人撑着的，她早早将人弄死了，哪还会容其碍眼至今？！如今家中事业上了正轨，这女人博闻强记，脑子里装着白家这十几年来每一笔入账、每一册账簿，是决计不能活下去了。
夫君心软，总惦记着以往情分不敢把事做绝，恶人只好由她来当了！
再一个。
婆母怨她生不出儿子，想让云染夕嫁给夫君做妾——她是万万容不下的！
虽说可以杀母取子……但她心中不忿，宁愿收做妾室之人是云染夕从前的丫头翠儿！
“你起不起？”
华服女子变脸极快，不过几息就换了副尖酸刻薄的嘴脸，用再多的粉也遮不住抽搐的几分狰狞。
“来人！把她给我架起来！”
话音一落，本就守在门口的两个家丁大步进来，动作粗鲁地将云染夕从地上拽起。
云染夕长时间没吃一顿饱饭，根本没力气推拒。她依旧冷冷地垂眸，冷冷地不发一言。
华服女子讥笑一声：“来人，给我掌他的嘴，教教她什么是规矩！”
“奴婢……”
“不要你来，把翠儿叫来！”
云染夕蓦地抬起了头。
华服女子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合掌笑道：“不装死了？”
沙哑干涩的嗓音带着些许颤抖：“……翠儿是你的人？”
那个在雪夜里给她偷吃食，笑容甜甜的小妹妹……
“是！”华服女子痛快承认，“翠儿是我拨到你身边去的，不仅如此，过几日我还要把她送到夫君房里去！她伺候好夫君，往后可不是什么丫头，是你的主子！”
云染夕怔怔望着那个走近了的丫头，看见她身上穿着自己以前的锦衣——慢慢的、慢慢的从唇边泄出带着自嘲的笑声。
断断续续，似是最后几阵吹拂在落花上的残风。
云染夕有记忆起就在白家，与白卦易青梅竹马，白父白母养育她多年，她不胜感激，对记忆中温和知礼的白家哥哥也是青梅竹马之谊。
直至几年前白家遭了劫难，白父白母在意外中丧生……如今的白老夫人王氏不过是白父的一房妾室，仗着白卦易好说话便出来耀武扬威。
白卦易熟读四书五经，却不通商贾门道，云染夕与白父走南闯北，那时也挑了大梁，力挽狂澜，方才有白家如今的基业。
后来白卦易不顾他们的白首之约娶了官员之女，她不怨；被困在偏院里数十年，每日只能与账簿为伴，笔下流泻出万金，她却饭也吃不饱整日受苛刻欺凌，她也无悔！
可白卦易喝醉了酒将她当做花楼女子险些轻薄，王氏从头到尾算计她的这条命却无人替她说一句公道话，深得她心的翠儿明知她与白卦易的多年情谊仍旧与白卦易牵扯不清暗度陈仓……
她不能不怨。
但是一辈子都在退让的她此时无可用之人，无可用之财，她的命在别人手上，她的前途她的未来通通在别人手上——上次来，白夫人说要把她卖几两银子换副耳环戴，这次来，白夫人容不得她再多活一刻。
当昔日奴仆的巴掌落到脸上时，云染夕挣扎了。
她不能受这个屈辱！她为白家做了这么多，为白卦易夫妇赚了那么多银子，她不能——！
她该为自己自己活了，白家的恩情她早还够了，她与白卦易幼年的青梅竹马之谊也早就被他丢弃，她不欠白家一分！也不欠白卦易一毫！
她不该被这群人欺辱致死！
“啪！！！”
“啪！！！！”
翠儿用了最大的力气，每一掌下去都将云染夕打的偏了方向。
她嘴角的鲜血顺着纤瘦的下巴滚进了脖子里，她的眼睛像是巨大的黑色漩涡紧紧咬着翠儿，翠儿被她看得浑身发麻，不得不停下了手。
“愣着干什么？给我动手啊！”
华服女子今日来是要云染夕的命，却也要她死也不能死得干干净净！
云染夕意识到了什么，竟晚了。
那两个家丁一下子将她摁住——
华服女子含笑看着云染夕被推倒在地上，两个家丁肆意撕扯她的衣服。
“……你敢！你……”
“你不是什么也不在意嘛？这身子你给不了夫君了，干脆好人做到底，赏了家里有苦劳的——”
“啊啊啊！！”
这两声惨叫却不是云染夕发出的，而是那两个家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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