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行孙身材虽然粗短，却孔武有力，一身蛮横，单手把林航摁在祭台上，林航觉得仿佛被一座大山压住，不能动弹分毫。

土行孙望了望祭台下面的无底深渊，眼神有一丝犹豫和忌惮，继而又有几分狂热焦躁。稍作犹豫之后，土行孙像是下了一个大决心。他单膝跪地，左手在自己的胸膛猛锤三拳，然后左手曲肘向天，五指弯曲虚握，然后口中发出奇怪的字句。

土行孙发音的方式很奇特，每个吐词瞬间变化出不同的音调，鼻腔口腔喉腔胸腔共振发音，每个部位音调音质皆不相同，从而使得这奇怪的发音显得玄奥奇异，晦涩难明，仿佛来自枯寂苍凉的荒原，刺破千年死寂的时间墓冢，带着亡灵祭祀的燥意，从幽深的九狱黄泉慢慢腾起……

在土行孙念起诡怪咒语的同时，林航敏锐地感到，祭台背后的黑暗渐渐起了变化：黑渊深处的嘈杂声渐渐大声起来，叽叽喳喳，嘈嘈切切，像千万只老鼠在交头接耳，耳嘶鬓磨，嘈杂声里包含着怀疑、探讨、不信、猜忌、争吵……最后，争吵声渐渐趋于平息，它们最终达成了一致意见。于是波浪般的黑暗变得更加躁动，它们浓稠如墨汁，不停地拍打着祭台边缘，渐渐侵蚀光明边界，刚开始它们还小心翼翼，到后来，它们就愈加胆大妄为起来。

林航恐惧地发现，祭台边缘坚硬的石头被这黑暗啃得缺缺牙牙，就像是一群巨大的老鼠在啃蛋糕！

自深渊底部有一阵阴风腾起，带着灭绝天地的气息，林航毛骨悚然。

“吾今日以凡人鲜血为祭，禁语为引，助尔等冲破千年桎梏，重返人间，共襄大举。”

土行孙说完一段没头没脑的人话后，从腰间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金鱼眼里露出暴虐的凶光，如同杀鸡一般，狠狠向林航脖子刺去。

林航心底哀叹，没想到今天会丧生于此。

“土行孙，住手！”身后传来一声瓮声瓮气的暴喝。

谢天谢地，果然还是有刀下留人这个烂大街的情节啊。

看来本人男主角一职确定无疑了，林航稍微安了下心。

土行孙转过身望着后面，一脸的狐疑，“你？”背后这人似曾相识。

林航趁土行孙转身稍微松手之时，艰难地抬起脑袋望过去：

小胖墩气定神闲地站在背后不远处，渊渟岳峙，琨玉秋霜。

“你是？”

“我们老熟人了。”小胖墩嘻嘻一笑，傲然挺起了胸膛，

“斩仙飞刀是也！”

“喔，多年不见，没想到小葫芦已经胖成球了。”

“是啊，多年不见，没想到土拨鼠秃头已经秃成反光镜了。”

两位老熟人惺惺相惜，彼此关心着对方的身体健康。

“你变这么胖，不知“斩仙飞刀”还斩得动，飞得起不？”

“你变这么秃，但是也没有变强啊！”

“叙旧结束，言归正传，你抓我的契友干什么。”

“契友？”土行孙稍一诧异，突然明白过来，看了看被自己摁在地下的林航，讥笑道：“就他，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是你的契友？你是老得眼瞎了还是急病乱投医？凡人也就算了，还选这样资质如此平庸的凡人？你想想你上次的契友陆压道君，何等风姿卓越之辈？你有何脸面再见以前的契友。”

“林航小友的好，你不知道。不管怎样，他现在是我契友，给我一个薄面，把他放了吧。”

“放了他？怕是已经晚了，你知不知道这个深渊是啥？”

“是啥？你的茅厕？”小胖墩淡然。

“哼哼，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巫族遗境你知道不？”

“你说这是巫族遗境？”小胖墩变了脸色。

“当年神族巫族大战后，巫族元气大伤，被驱逐于各蛮荒禁地，被封印禁锢，几千年都杳无踪迹，你是怎么找到的？”

“这就多亏了我的看家本领了，我四处遁地，无意中寻得此处，方才明白这里是巫族遗境之一。”

“历经千年，封印的神力在慢慢消退，你看他们，就像是一锅快要煮开的水，马上就要沸腾起来，满溢开来。”

“只需要我再给他们加一把火……”

“你刚才念出的是巫族禁语？”

土行孙不置可否，“这小子便是我要加的这把火，”“我之前只是想练好丹药，服用后增加功力，希望能回到天劫前的修为，自从这小子出现后我想通了，就算能回到以前的修为又如何？依然被人嘲笑，被人轻视。”

“作为一个侏儒，生下来就被人欺辱，我也曾想奋发图强出人头地，奈何天资太差，修行几百年依然是地仙，修为尚不及姜尚。”

“一个又蠢又丑的侏儒如何能获得师傅的喜爱，师门的赏识？为了躲避他人嘲笑的目光，我宁愿像一只老鼠一样躲在地下，你以为我自己愿意修这不能见天日的遁地术？”

“虽然你不一定有好多朋友，至少你师傅对你挺好的啊，不仅教会你遁地玄功，还送了一厉害的法宝捆仙绳。”

“咦，那条捆仙绳现在在你身上没有？”一提到“法宝”二字，小胖墩就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口水，眼睛骨碌碌地在土行孙身上上下打望，眼神炙热。

土行孙一听“师傅”二字再度狂躁起来，“他对我好？我在夹龙山麒麟崖下被张奎暗杀斩死时，他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事后还道貌岸然地说一句天意不可违，一切自有定数。我不过是他完成封神榜名单的一个工具而已，他当年教我“遁地术”，背地里也偷偷留了一手“指地成钢术”，明显是为了以后对付我，我想，就算张奎没有杀我，他为了完成封神榜任务，也会用他的指地成钢术杀我吧。”

“你戾气太重，怨气太深，就算你师傅在你被杀一事上做得有失公允，但是他毕竟教你功法，授你法宝，在你死后也为你谋得“土府星君”之职，也算是终成正果……”

“住嘴，你不提“土府星君”之职还好，这个听起来像一个官职，其实地位连凌霄宝殿里的宫女也不如，偏居一偶，从来不受宣见，任何行封受赏都轮不到我，做脏活干苦力的事倒是一大堆，每逢神仙度劫，一群人躲在瑶池吃蟠桃从来没我的份。”土行孙火冒三丈。

“最不可忍的是上次蟠桃宴，有一仙人害我，想看我笑话，假传懿旨叫我去吃蟠桃，我还以为王母终于发现我的苦劳要奖赏一番，还沐浴更衣，兴冲冲跑去赴宴，结果在南天门门口便被魔礼青拦下，当众羞辱，一群仙家围观看好戏。有人大笑，你一个侏儒赴啥宴？坐在凳子上被案几挡了，大家都看不见。”

土行孙咬牙切齿，双眼怒睁。

“这件事确实是他们做得太过分了。”哈利陆亚叹息一声。

“他们如此羞辱我，我怎会善罢甘休，大不了鱼死网破，嘿嘿，我偷偷潜入蟠桃园，毁了桃树根，他们还想吃蟠桃，哼，以后吃树枝吧！”

“什么？！你把蟠桃树毁了，这可是仙家们的命根啊！每逢小劫来临，众多仙家就靠吃蟠桃渡劫！”哈利陆亚倒吸一口冷气，它平时并不在天庭，蟠桃树被毁并不知道。

“你闯下如此大祸，天庭岂会善罢甘休？”

“不甘休又如何？我的复仇计划才刚刚开始，”土行孙冷笑道，“毁蟠桃树只是开胃小菜，这才是大餐。”土行孙带着一丝忌惮和一丝希翼，朝深渊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