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当年，王老大夫仍有许多感慨。

　　看来这个魏公子是个好人。

　　我也最讨厌忘恩负义之人。

　　听罢，我说我可以救。

　　在王老大夫震惊的目光之下，我面不改色，谎称是师父给我留下了一颗救命丹药，可解百毒。

　　可以一试。

　　但，“希望屋里只有我和他两人。”

　　王老大夫立即应声：“是该如此，救命丹药，被旁人知道，恐引发祸患。”

　　我没看错，王老大夫是个好人，不是谁都像赵凛一般。

　　我进去时，那人面色发紫，几乎没有了呼吸。

　　我拿起一根银针，刺破指尖，把溢出来的血给他灌下去。

　　魏公子醒来后，留下不菲的酬金，医馆仁厚，将多数给了我。

　　有了这些钱，我在青州县横着走，都没人管我了。

　　但我也没有横着走，只是听说不久后青州县开灯市，届时可以去逛逛。

　　我告了假，刚走到河边，便被船上的老鸨拉了过去。

　　“大爷进来瞧一瞧，咱们姑娘们啊，个个都是貌美如花，能歌善舞。”

　　没有多少见识的我也正想看几眼，猛一进去，便被各类脂粉香勾得打了个喷嚏。

　　老鸨又去外面揽客，一群姑娘把我团团围住。

　　实在是受不了这个氛围，我有意离开，忽然一个声音响起，解救了我。

　　“这是我请来的客人。”

　　闻声看去，只觉得眼熟，却不知他是谁。

　　那人看出我眼里的疑惑，道：“我姓魏。”

　　9

　　魏公子全名魏毅，相互介绍后带我离开了众姑娘的包围。

　　这条船有三层，最顶层由魏毅独享。

　　看起来财大势大。

　　不过他并没有赵凛一般的目中无人，嘴角总是挂着温和的笑意，待我也有礼有节。

　　他请我喝茶，我却摆摆手，想尝尝酒味。

　　喝酒时大言不惭，我倒没想过一个从未喝过酒的人，酒量自然不深。

　　不过两杯下肚，已然微醺，端着酒杯就往寒风凛冽的甲板上走。

　　魏毅在身后跟着，将大氅披在我身上。

　　“林兄，现下天冷，小心着凉，我们还是回去吧。”他的声音颇多无奈。

　　我看着他这张精致俊秀的脸，色心色胆在酒精的激发下冒出头，竟微微挑起他的下巴，调戏起来。

　　“美人，让爷疼你。”

　　正准备下嘴，忽然对面船上一声厉喝破空而来，让我不禁打了个激灵。

　　“林瑶，你敢骗朕！”

　　10

　　不想跟赵凛直接正面对上，我直接走为上计，装晕。

　　魏毅仗义地将我拖住，看我眼神示意，也没理对面那个气势汹汹、面容扭曲的人。

　　装晕之后在酒精作用下我倒头就睡，被魏毅秘密带回了魏家。

　　醒来后，正一脸茫然，魏毅推门而入。

　　“醒了？”

　　我点点头，整理好衣衫下床。

　　“那人正在找你，满城搜捕。”

　　我默然，这是赵凛会做出来的事。

　　我又要逃吗？还能逃到哪里去？

　　“先皇后名唤林瑶，三个月前身死。”

　　他的话已说到这，我又哪里听不出来。

　　在船上时，赵凛喊着我的名字，坐实我就是那个已经死了的林瑶。

　　只是我不知道，在我走后，赵凛竟然封一个“死人”做了皇后。

　　那他心心念念的“阿芸”又算什么。

　　到了此刻，我还是不相信赵凛对我是有感情的。

　　如果有，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来。

　　况且，现在我已经不稀罕了。

　　“若你不想见他，我可以帮你。”

　　“他是皇帝，你怎么帮？我也不想你牵扯进来。”

　　现在被赵凛知道我没死，若是他想，就是把整个天下翻起来找，也不是不可能。

　　魏毅直言：“你救我一命，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帮你。”

　　“况且，天下虽是皇帝的天下，但他也不是无所不知的。”

　　说到这里，他向我露出一个略显顽皮的笑。

　　我莫名想，或许我可以相信他这一次。

　　11

　　魏毅为我打探出了消息。

　　他说，在我死后不久，宫里的芸妃便被打入冷宫，户部尚书也被人找到了贪污国库的证据，三朝元老就这么被拉下马。

　　而后，赵凛不顾众人阻拦，执意立一个牌位为后。

　　他此番前来，实际上是微服私访，听说青州县开灯市，也想来凑热闹。

　　不巧，正好与他打了个照面。

　　我只道晦气。

　　我不在意顾芸如何，也不在意那个皇后的位置到底是谁坐，更不想与赵凛再有任何牵扯。

　　如今真是烦透了他。

　　“你也不必太在意，魏家百年基业，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垮塌的，我尚且能顶得住。”他宽慰道。

　　说这话时，我已经在他家里窝居了三日，见管家愁眉苦脸，却仍旧笑脸相迎，问过才知，赵凛知道我就在魏家，却不直接上门，而是在外打压魏毅的生意，想借此逼我现身。

　　“狗皇帝！惯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我咬牙切齿地骂，魏毅却显得格外坦然，笑着道：“你每次骂他的样子，都很好看。”

　　莫名地，我红了脸。

　　可能是被一个美人夸自己好看，觉得受之有愧吧。

　　我见过他雷厉风行处理事务的样子，也知道平时他多宽以待人，对我更是温和有礼。

　　即便到了现在，他也从未说过半句我的不是。

　　有时我甚至想，如果当初倒在草堂外面的人是他，或许我会比现在要快活得多。

　　所以我更不能，把他拖下水。

　　沉默半晌，我说：“魏毅，我还是想，见他一面。”

　　话落，他手边的茶杯忽然落地，碎成一片。

　　杯中滚烫的茶水浸满衣袖。

　　他却像没有感觉，只是紧皱着眉，问我：“为什么？我可以护你，再过不久，我便能派人将你送出城外。”

　　慌张间，我拿帕子想要给他擦拭，手被他猛地抓住握紧。

　　“是因为，你心里还有他，是吗？”

　　我愣怔在原地，抬头时望着这双满是悲凄的眸子，一时间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手想抽也抽不出来。

　　滚烫的热意落在手背上，我压抑住自己心里奇怪的感觉，回道：“怎么会？他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我挂念的。”

　　气氛稍显缓和。

　　“想见他，不过是想做个了断。”

　　“我逃过一次，知道其中不易，更不想因为他牵扯到你。”

　　“况且，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问题不解决，我便始终摆脱不了他。”

　　一瞬间，魏毅脸上绽放出情真意切的笑容来，手上却更加用力。

　　也是在此时，我好像，知道了他的意思。

　　“好，我帮你安排。”

　　他终于收了手，走出房门不过几步，又转过身来，笑着说：“林瑶，见过他后，你心里的那个人，能考虑一下我吗？”

　　12

　　三日后，在魏毅名下的酒楼里，我再次见到了赵凛。

　　时隔几月，他瘦了许多，高大身影立在窗前，任凭寒风呼啸吹过。

　　见到我，他面露红光，一开口便是指责。

　　“朕早该猜到，你的血可解百毒，那你自己也定然不怕毒，可惜你骗了朕这么久。”

　　我冷淡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答应过放我走的，迟迟不兑现承诺，那我自己想办法走，有什么错？”

　　赵凛似无话可说，转而又道：“朕早就有意封你为后，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为什么总想着离开朕？”

　　“你跟朕走，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我差点被赵凛的自大狂妄气个倒仰，忍不住讥讽。

　　“我不是顾芸，没有想过要坐上那个位置，深宫高墙太压抑了，我不想在里面待一辈子。”

　　我顿了顿，说：“我最怀念的，是跟师父两个人在草堂里过得最清贫时的日子，如果当初没把你救回来，就好了。”

　　赵凛久久不言，再看他时，已双目通红，眼里写满震惊与悔意。

　　“我知道你想让我跟你回去，做你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这不是我想要的，就算你强行把我带走……你知道的，我的血是剧毒，做了你的枕边人，你还得防着我会不会害死你。”

　　“你是最惜命的，何必呢？”

　　离开时，正好下了今年青州县的第一场雪，魏毅撑着伞等在门口，顺便与过往认识的人一一问候。

　　他在青州县的人缘确实不错。

　　“走吧，”我躲到他的伞下，“这么久不去医馆，只怕老板要把我踢走了。”

　　魏毅不以为然，低声说：“你若是想，可以去魏家的药铺做大夫，到时也不用再女扮男装，只管给妇人小姐看病。”

　　我没有回应，只在心里感念他对我的照顾。

　　走出去没多远，我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望去。

　　只见赵凛依旧顶着寒风立在窗前，视线正正好落在我俩身上。

　　长久凝望，热泪盈眶。

　　离开前，我说他曾经答应过师父要帮我一个忙。

　　如今给我自由，便是我的要求。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终于缓缓落下一个字。

　　“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