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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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我茫然地寻找着少年的身影,无果。

  江枫将我狠狠拖了出去,并拿走了我的手机。

  他有指纹可以解锁,熟练的翻看消费记录,本来疑惑的表情变得阴沉:“迟枝,你今天到底是和谁过来的?”

  他明显是看见了电影票的购买记录,还有两人份的套餐。

  我被他这般模样吓得浑身颤抖,眼泪先落下来:“阿枫。”

  却让他一怔,半晌没有动静。

  追出来的余棉停下了奔跑的步伐,脆生生的开口:“太太,我和江总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这样是怎样?

  纯洁的同居关系吗?

  我没有心思同她争辩,只是反握住了江枫的手,无助的问:“你看见阿枫了吗?”

  四周好似都开始模糊。

  我看不见、听不见。

  耳边只剩下模糊的暴怒。

  “迟枝,你又在玩什么鬼把戏?现在为了引起我的注意,都开始装疯卖傻了是吗?”

  “迟枝!你闹够了没有?”

  “迟枝,那个男人是谁,你给我说清楚!”

  叫我名字的人,是谁?他怎么这么凶?

  阿枫,我好害怕他。

  我怕下一刻他的巴掌就落在我的脸上,我最怕疼了,阿枫,你快来救救我啊,你说过会永远保护我的,你跑到哪里去了呢?

  他是不是掐住了我的脖子,怎么我呼吸开始困难,就算再努力挣扎都逃脱不开。阿枫,我好难受,快帮帮我啊!

  我听见那凶狠的声音逐渐变得慌乱,我感觉到自己已经失重,好像被人抱了起来。

  眼角泪滴不断滚落,我看见我的少年站在远处冷眼看着我。

  伸手求救那一瞬间,他却突然年华逝去,眼尾增添皱纹,逐渐变成了江枫的样子。

  黑暗中,我听见他冷酷道:“迟枝,你吃我的花我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怎么没满足呢?

  第一次知道你有外遇的那一天我没有哭,坐在海边吹了一宿的风,吹到眼睛干涩痛了好几天,然后决定不要爱你的人了,只爱你的钱。

  我怎么没满足呢?

  我做你的贤内助,做你的江太太,参加你的饭局,为你挡酒挡到吐也只能换你一句别吐在车上了。

  江枫,我也想爱你的,我也曾爱你的。

  6

  我醒过来的时候,满眼都是纯白色。

  只一偏头,就看见了满脸胡茬、眼圈乌黑的江枫,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心里一个咯噔,然后才缓过神来,左右看了看,蹙眉道:“阿枫呢?”

  江枫握住我的手,挤出一个笑容来:“我就是阿枫。”

  我一把扯开,下意识否定:“骗我!”

  江枫的手还停留在半空,瞳孔有些涣散,声音却已经颤抖。

  在一片沉默中,我听见他带着哭腔:“我怎么骗你了?”

  我伸出手挡在眼前,在黑暗中描摹少年的轮廓,嘴角流露出真实的笑意。

  “阿枫最喜欢我了,只会喜欢我。”

  “阿枫年轻,又好看。”

  “我的阿枫,从来不会凶我。”

  “有人欺负我,他第一个冲上去和别人拼命。”

  我放下手,眼前人和记忆中的少年逐渐重叠成一个人。

  我想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不仅把我漂亮的阿枫画丑,还把当年满满的爱划得七零八碎。

  穷困潦倒的阿枫爱我,春风得意的江枫不爱我。

  乱花渐欲迷人眼,毁了阿枫的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于是我笑着笑着,就不停地咳嗽,不停地落泪。

  “我错了,你就是他,他也是你。”

  哈哈哈哈。

  笑着哭着,腥甜的血从喉间涌出。

  我他妈要死啦,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死了好哇,死了一了百了。

  这一条命,也当是还了他吧……

  但是医生很快赶了过来,让我深呼吸,让我放松精神。

  “迟小姐,你的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这个医生说话真好听,他叫我叫的是迟小姐,不是江太太,江夫人。

  我咧嘴一笑:“说说看?”

  江枫轻咳一声:“陈医生,我想跟你借一步说话。”

  陈医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用冷淡的音调慢慢开口:“江先生,迟小姐对自己的病情早就已经有了了解,您不必担忧她接受不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似听见了这冷淡中的嘲讽。

  因而忍俊不禁。

  江枫皱眉:“她早就知道了?”

  随后问我:“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随意的拨弄了一下额前的碎发,不在意的回答:“跟你说了又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医生,会治病吗?”

  “我是你老公——”

  “迟小姐,你脑子里的肿瘤情况恶化得越来越严重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江枫的话戛然而止。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陈医生,似乎是觉得自己听岔了,语气难得客气:“不好意思,刚刚我没听清,你刚刚说什么?”

  陈医生扶了扶眼镜,“脑瘤,迟小姐得了脑瘤,您不知道吗?”

  “脑……脑瘤?”

  7

  “也对,你平常有体检的习惯。”

  “这个病在早期发现的话治疗的成功率还是挺高的,为什么不愿意早早接受治疗呢?”

  “啊,我知道了,你那么爱漂亮,肯定不愿意剃光头。”

  “阿姨说过你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是我的错,没把这当回事。”

  “迟枝,你不愿意做手术,是因为他吗?”

  最后一句,问的是我。

  他说的不错。

  不过我的病不是体检检测出来的,毕竟我做的只是常规检查,怎么可能测得出来这么隐秘的病呢?

  那段时间除了时不时微小的刺痛,也没别的征兆。

  我把这些不寻常统一归结于是被江枫的小情人们气的。

  直到余棉发给我的消息,我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从衣柜里钻了出来。

  第一反应是进贼了,很紧张也很害怕。

  看见少年的脸之后,才松了口气,原来只是我疯了。

  我满怀忧愁地去看医生了。

  等待一整天,喜提脑瘤一颗。

  医生安慰我:“迟小姐,现在还是良性的,趁早准备手术吧,成功几率很大的。”

  我点头如捣蒜:“立刻给我安排,我不差钱。”

  我是真的很惜命。

  然而当我回到死寂沉沉的那个家时,刚开门进去,下一刻,少年就惊喜地扑倒我怀里撒娇:“迟迟!”

  那一刻,我尘封已久的心又再次破壳而出。

  是江枫亲手给它上了锁,又让年轻的江枫一言击破。

  我承认我很没出息,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我很喜欢他。

  于是在进一步的沟通中,我选择了取消手术。

  少年在我的身上缠着,我勾唇对电话那头的医生说:“你知道我脑子里长了个什么吗?”

  陈医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哈哈大笑:“恋爱脑。”

  怎么不算是恋爱脑呢?

  我为了一个因为肿瘤压迫了神经而幻想出来的虚拟人物放弃了治疗。

  放弃治疗,放弃生命。

  江枫,我永远爱最爱我的那个你。

  所以我的生活从此不再孤独,江枫给不了我的,由我的脑瘤给我。

  “迟枝,现在进行治疗,我会陪着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迁就你。你不喜欢外面的那些女人我就一个都不要,我只要你。迟枝,你给自己一条生路吧。”江枫红着眼,半是命令半是央求。

  好久不见他这样跟我说话了,竟然是在服软吗?

  “江枫。”我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扬起一个极为轻蔑的笑容,“你的话,在我这里早就没有任何信用可言了。”

  江枫像是被我踩到痛脚,怒斥:“迟枝!你凭什么拿你的命随便开玩笑?”

  他吓不了我。

  我回他:“我乐意。”

  我与他对视。

  面前的江枫,送过我Dr.钻戒的江枫,是精心策划了一场浪漫告白的江枫,是结婚当天哭着说“终于娶到你了”的江枫。

  他还是婚后不断出轨,情人小三接连不断的江枫,是张口闭口“你花的都是我的钱”的江枫,也是不顾我的面子被小三带走的江枫。

  人是会变的。

  我微微一笑,听见他在哭:“我错了,迟枝,我他妈求你了,好好治病吧。”

  8

  江枫从来不说“求”字。

  他冲动,幼稚,心气高。

  他原本是个富二代,后来因为一个误会离开家里,一走就是到现在。

  从不低头,从不认错,除了我以外,他像一个刺猬,对谁都用针尖。

  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没什么正经名字。

  遇见他以后,他给我取了“迟枝”二字。

  我问他什么意思,他只说是摘抄的诗句上拼来的,好听就行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那句诗是: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而只图个好听的江枫,估计那个时候也不会想到,余生我的命运竟然真的就如此诗的后两句一样。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后来的我,总是在等,总是在盼,总是在失望。

  一直等到他堕入情网,为情所困。

  这一次,困住他的是无数个年轻鲜活的姑娘。

  也困住了我。

  现在,他想出来了,可我出不去了。

  他凭什么呢?

  凭什么只要他哭一哭流一两滴泪就觉得可以得到我的原谅呢?

  我为他哭过的、流过的泪还少吗?

  在夜深人静,我独自一人辗转反侧的时候,脑海里总是不可抑制的浮现出他在别人的怀里柔情蜜意的模样。

  我总是在骗自己,骗自己是个看不见的瞎子、听不见的聋子,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那些痛苦的回忆都是真切的发生过的,不是一场梦、一场戏,说散就散了。

  被他伤的千疮百孔的我,只能自舐伤口。

  所以他到底凭什么会觉得我能原谅?

  我张口想要讽刺,却又看见了少年出现。

  他垂着眸,跪在江枫边上。

  我怔愣地看着他。

  少年微红的眼尾处泪如雨下,我听他诉说对我的爱意,缠绵幽怨。

  我一时失神,却听他言:“迟迟,你不要我吧。”

  我没有动静。

  少年又道:“我不过是一个虚假的,不存在的玩意,迟迟不该为我伤心流泪,更不该为我的存在而投鼠忌器。我喜欢迟迟,心疼迟迟,如果我让迟迟难受了,那我宁可至始至终都不曾存在过。”

  听到这里我已经泣不成声。

  少年还在说:“我只陪你最后一次,你若是还不肯听话,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此时见我状态不对,江枫的手伸了出来,可能是怕我抗拒,只一半辄返:“迟枝,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只是我妥协了。

  少年消失了,我听见我的声音在破碎的哭腔中格格不入:“准备手术吧。”

  陈医生松了口气,江枫则激动得再度伸出手,握住了我的:“好!”

  9

  我住院了。

  江枫似乎是变了一个人一般,推去了所有不重要的工作,专心致志的陪我。

  他不知道的是,我在看着他削苹果时,想的是从前他忙于工作的样子。

  忙着开会忙着做方案忙着接待客户,好像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巴不得工作一样。

  原来他不是不能解决问题,而是不想。

  可怜我真心体谅他工作辛苦,每每等他到深夜。

  原来只是不想回来罢了。

  我心安理得地接受江枫对我的好,就像热恋时那样,不过是有钱没钱,无爱有爱的区别罢了。

  在手术准备期间,他给我准备了一个轮椅推我出去晒太阳。

  阳光洒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我半眯着眼睛看极蓝的天,和纯白的云,叹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

  有一朵云,很像猪猪侠。

  少年发现了这一点,立即兴奋地让我拍照:“迟迟你快看天上有头猪!”

  可是江枫甚至没抬头,他像是被什么吸引住了目光,低头匆匆跟我告了个别:“我突然有点急事,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好不好?”

  我淡然一笑:“好啊。”

  然后随着他急切的步伐跟了上去。

  心想到底是什么突发事件让他这么步履匆匆,连身后有个人跟着都没发现。

  少年在一旁咒骂:“这狗东西肯定没安好心,敢再搞个什么幺蛾子咱就弄死他!”

  被他这么一打岔,刚刚略有些沉重的心情顿时豁然开朗。

  是我魔障了,他江枫如何,又关我什么事呢?

  心里想着这一茬,连撞见余棉时也不觉得奇怪了。

  那个姑娘在妇产科外走廊的椅子上掩面低泣,她的头就靠在江枫的大腿上,双肩一耸一耸的。

  这是个危险距离。

  有个看不过去的大姐开始指责江枫:“你这个小伙子是怎么回事?让老婆一个人来产检?哭成这样你都不哄,还算不算是个男人了?”

  江枫没解释他不是余棉的丈夫,也没解释余棉不是他的老婆,他也没低头,冷硬开口:“你先回去再说,我让家庭医生给你看看。”

  余棉一张脸苍白无比,抬起头来时眼里的泪花忽闪忽闪,她声音悲切,言辞心碎:“枫哥,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她哭的真好看,像极了年轻时的我。

  听见她这样说,热心大姐话语里的谴责意味就更浓了:“你看上去年纪也不小了,人家小姑娘愿意跟着你,你还想始乱终弃?”

  “你闭嘴——”本来就异常烦躁的江枫不耐地转头呵斥她,但是说到一半,似乎是在余光里看到了我的身影,忽的全身僵硬。

  而我配合地叫他:“老公。”

  这一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刚刚余棉在这跟江枫哭本来明里暗里就有不少人注视着,如今我一出现顿时就把剧情推向了高潮。

  人天生都是爱八卦的,更何况这是在妇产科的门口,他们认为本该是一出男人狠心抛弃女人的常见戏码,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另一个女人,更要命的是,她才是正牌老婆。

  一时之间,所有人目光灼灼,眼里闪动着八卦的光芒。

  不过我并不想在这样的场合里跟人撕逼,而是风轻云淡的笑笑:“你的事情解决完没有?”

  江枫无力的张了张口,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余棉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到我跟前。

  她开口,眼泪决堤:“夫人,求你放过我吧,我已经知道错了,不会再跟枫哥有任何瓜葛了,但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我求你放过他一条命。”

  说得好像我害了她、害了她的孩子一样。

  我看了一眼她平坦的肚子,淡淡道:“什么叫让我放过你?如果我没记错,我们这才第二次见面。”

  “还有,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你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我的合法丈夫,于情于理于法他都不该生下来,不过没关系,你碰上了一个好时候。”

  我看向江枫。

  后者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注意到我的视线,瞳孔猛缩。

  我勾唇,吐出二字:“离婚。”

  江枫下意识地拒绝:“不行!”

  他看着我的脸,以及那漠然的神情,发怒:“你为什么非要离婚?你说好了,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你早说就好了呀。在你第一次发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你明明不在意的呀,你之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为什么现在一定要变得这么固执,就为了你幻想出来的那个人物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是个神经病啊!”

  我神态平静,问:“江枫,还需要说吗?”

  到底是谁给你的这个错觉,一个男人可以同时拥有很多个女人?

  转身我就走了,一边给认识的律师联系。

  江枫想要跟上来,却被余棉拉住。

  手术被推迟了,我忙着离婚。

  江枫不肯签字,扬言如果离婚他不会分我一分钱,让我等死。

  我把他这么多年来的出轨证据甩了他一脸,说这么多年我陪着你白手起家,让我净身出户,你想屁吃!

  江枫就哭着求我别离开他,拿当年的山盟海誓企图唤回曾经情爱。

  而我分的很清,年少的江枫和眼前的江枫不是同一个人。

  他最终还是签字了,作为过错方,他放弃了大笔财产。

  他双目赤红,说:“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看他签完字,心情颇好:“说吧。”

  “离婚以后立刻手术,你的病情不能再拖了。”

  没想到他说的竟然会是这个,我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然后就释然的笑了笑:“你管我呢。”

  别再假装爱我了,我真的会恶心。

  只是从民政局出来了以后,我突然意识到我现在是个有钱有闲的富婆了,不是那种会被人指着鼻子骂“你花的都是我的钱”的那种富婆,是可以支配所有财产的富婆。

  于是我又高兴的给陈医生打了个电话:“手术推迟,我去玩玩。”

  我这人平平无奇,胸无大志,唯一的愿望就是多走走,多看看。

  于是我背上了行囊,带上了钱包,出走旅行。

  当然不是我一个人,还有我心爱的少年。

  当初我们说好了,要一起环游世界,现在我来履行诺言了。

  后来陈医生告诉我,余棉做了人流。

  新闻上说因为我和江枫离婚,财产分割,江枫抵挡不住如狼似虎的竞争者,宣布破产。

  所以余棉打胎,我不意外。

  我说:“我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

  陈医生就笑笑:“好吧,那我以后不说了。”

  陈医生现在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每走过一个地方,都会拍照片给他。

  而他似乎也是唯一一个能看见少年存在的。

  他说:“你们现在很幸福,人生有这个就够了。”

  接收到这句话时,我正在和少年一起看雪山。

  两两相望,已经病朽的躯壳好似在重新焕发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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