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寿宴在午时开始。
还差不到一个时辰。
我一次次向床上瘫痪的躯体发起冲刺,试图让灵魂融入其中。
然而不管我蹦、跳、跑、倒立……我始终融入不进去。
时间渐渐流逝,两刻钟、三刻钟……
我心急如焚。
离午时还差一刻钟时,太后走进来,她身后跟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
老者睁着清澈的眼睛,四处望望,一眼瞄住了我。
「嘿,小丫头,灵魂出窍的感觉不好受吧?」
「您能看见我?」我惊喜大叫。
老者笑眯眯地:「果然说嘛,医学的尽头是神学,我这些年研究的周易真有用,连灵魂都看得见。」
太后一脸惊讶:「您在跟谁说话?这屋子里……有鬼?」
老者哼着小曲,将符纸贴到我瘫痪的躯体上,顺便慢慢悠悠地在我的穴位上施针。
「求您快点儿!再不快点就要出人命了,快点快点……」
老者任性地捂住耳朵:「吵死了,你闭嘴。」
我只能闭上嘴。
太后和侍女们面面相觑,看着老者施完针后手舞足蹈,开启支六十四卦太极阵。
我忽然感受到温柔宏大的吸引力,眨眼间,我重新感受到四肢的沉重,眼前一片黑暗。
我回到身体里了!
下一刻我睁开眼,试图翻身坐起。
太后捂住嘴惊呼:「你醒了!天呐!」
现在全身上下的痛感异常明显,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身上的骨折伤还未彻底痊愈。
但是我等不及了,我强行拖着病体下床,请求小厮送我去参加齐王寿宴。
马车快速奔行。
然而我还是嫌慢,我在路上叫车夫停下,斩断缰绳,直接骑最快的那匹马奔赴宴会。
一路上身体巨痛,骨头似乎快要散架了。
齐王府前的侍卫拦住我,我置之不理,御马冲入寿宴现场。
我一眼望见人群中的郑泓宣。
隔着无数衣香鬓影,我们相望,五年来的山海平仄消弭在这一眼中。
「昔梦。」
「泓宣。」
来不及流露更多感情,因为我看见吴弗轩他们正在向郑泓宣靠近。
我立刻骑马冲到他面前,为他阻挡吴弗轩的暗剑。
然而终究晚了一步。
吴弗轩在出手的瞬间面孔狰狞,郑泓宣只顾着注意我,在这万中无一的时刻里放松了警惕……
鲜血四溅,红如芍药,灼灼花开。
满堂花醉三千客。
那不是郑泓宣的血,是晏离离的。
吴弗轩刺杀郑泓宣的瞬间,晏离离挡在他面前,生生承受了这一剑。
「有刺客!护驾!」锦衣卫大吼。
吴弗轩以及他的朋党来不及逃窜,全被按倒在地。
我翻身下马,沿着血路跌跌撞撞爬到晏离离身边,她仰躺在郑泓宣怀里,面庞因濒死而美得动人心魄。
「莺……莺珑……」
她的一呼一吸间,血沫汩汩渗出口腔,然而她坚持唤出那两个字,莺珑——那是太后的闺名。
她们十二岁那年相识,太后母仪天下,而晏离离却因为伯父犯事,株连九族,被卖入风尘之地。
这世间除了我和郑泓宣,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她们隐秘的感情。
在她人生的最后时刻,我和郑泓宣一起拉住她的手,给她最后的温暖。
11.
半年后。
我跟文家断绝关系。
漠北的十万亩马场养育出的五万匹骏马被我悉数捐赠给军队,投入到抗倭之战中。
这场战争持续了五个月,我军大获全胜时,已经是第二年春天。
郑府里松柏郁郁葱葱,我彻底恢复健康,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奔忙。
「昔梦。」郑泓宣自书房走出,眉目含笑,温柔望着我。
「我在晒书呢。」
「好,我来给你搭把手。」
郑泓宣来到我身旁,随手拿起本资治通鉴,里面掉出一张纸条。
那是十五年前,少年郑泓宣抄给文昔梦的诗。
「夕阳槐影上帘钩,一枕清风梦昔游。梦见钱塘春尽处,碧桃花谢水西流。」
我们捡起纸条,都怔了半晌。
一时间我们都想起了很多,想起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想起后来的蹉跎与离别,还想起……皇宫里那位孤独的太后。
恰有春风拂起,柳絮翩飞,白蝶起舞,此情此景,也似梦的一环。
郑泓宣轻轻搂住我:「如果你是梦,那我希望这个梦永远不醒。」
我握住他的手,吻他指腹上的茧,心中默念,我也是。
如果是梦,那请让我永远都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