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十月十五还有两天，楚小月和云瑾深发现最近苏烬翼的状态有些异样，与往常躺着闲适的看书截然不同，苏烬翼很少看书，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时还会在寒山别院里负手低头来回走动。

　　“还有两天就是决战的日子，老大是不是太紧张了？”云瑾深手中拿着一本书，看着又在来回踱着步子苏烬翼低声问身旁的楚小月。

　　“呵呵，师兄会紧张？”楚小月冲着云瑾深翻了一个白眼，“他才不会是因为后天晚上的事情紧张，是你去受降又不是他去受降，他能有什么可紧张的。你要是被霍家骏杀了，他一定跑得比兔子还快，老早就跑没影了。”

　　“啊！”云瑾深听完楚小月的话愣了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看你那个怂样。你放心吧，师兄不会布没有退路的局，胆小鬼。”楚小月补充一句，同时表现出了对云瑾深贪生怕死的不屑。

　　“那老大为何会这样？”临近受降时日，原本云瑾深并没有什么感觉，但这两日被苏烬翼的反常举动刺激，返而心里慌慌的，越来越没有底气。

　　“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你去问一问就晓得了。”楚小月道。

　　“你为什么不去问？”云瑾深有些不解的反问，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去不去！”楚小月柳眉一竖，一脚踹在云瑾深屁股上，将云瑾深踹到站在别院篱笆前的苏烬翼后面。

　　伫立不动的苏烬翼没有察觉到身后的云瑾深，依旧盯着远方。

　　“老大？老大！”

　　在云瑾深呼喊两声之后，苏烬翼才回过头，注意到身后的两人，开口道：“闲得没事，又想抄书了？”

　　“老大，你也知道我天天被沈院长逼着读书，哪还有闲的时候，我都快读成书呆子了。”云瑾深害怕又被苏烬翼罚去抄书，赶紧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抱怨一番。

　　“那你还有时间来我面前瞎晃？”

　　“这不是看见老大你最近心情不好，来关心一下你。再加上后天就要去栖月湖露面，心里有点忐忑。”云瑾深小心翼翼说道。

　　“有什么好忐忑的，不过是去露一面而已，难不成霍家骏还能吃了你不成？”

　　苏烬翼语气不冷不淡，似乎对于后天晚上的事情并没有过多担忧。见到苏烬翼如此，云瑾深心里反而凭空多了一份底气。

　　“老大，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哦？”苏烬翼挑了挑眉毛，收回瞭望的目光瞟了瞟云瑾深，“看来你真的是太闲了，去把《夜武战韬》抄十遍。”

　　“啊！老大，《夜武战韬》几百页，今晚一宿也抄不完。”云瑾深一脸郁闷。

　　“抄不完怪我咯？”苏烬翼嘴角一扬，似笑非笑。

　　“哎，我去抄书了。”云瑾深头一垂，有气无力的走开。

　　“师兄，我帮你去监督。”楚小月见苏烬翼看向她，立马埋头说了一句，赶紧跟着云瑾深跑了，生怕牵连到她自己。

　　苏烬翼看着两人一起离开别院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缓缓收回目光，从怀里拿出不久前收到的纸条。

　　洛晚秋身份败露，宫杨柳亲自抓捕洛晚秋入狱，下月斩首，疑为公羊歆引蛇出洞之计。

　　天衍阁的反击开始了，还是天衍已经开始要准备收官了！

　　夜武和天衍，这两个古老的门派，在历经惊蛰之变沉寂十几年后，终于又再次露出了彼此的爪牙，不死不休！

　　当初布局伏杀欧阳凛，江云早有死志，在他拒绝离开金陵时，苏烬翼已经明白，江云愿意用江府上下上百条人命来换取给夜武的一个交代，也为了给苏烬翼换取后续的布局。

　　虽然半年前作为楚国江南商会的巨贾江家早就只剩空壳一副，江云的独女江梦雪也诈死躲入了陆家宗家，为江家留下一份血脉。但让人万万没有想到，江云没有暴露，如今反而却传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洛晚秋意外被查了出来，苏烬翼震惊之余也多了一份担心。

　　原本楚国关于夜武的一切线索都早已经做了处理，残留下的线索都会有意无意的指向江云，目的就是要在江云死后彻底抹掉夜武在楚国的一切信息，但如今洛晚秋不知为何竟然意外的被公羊歆给挖出来。两年前的布局能否骗过老奸巨猾的公羊歆，洛晚秋的被捕又会对夜武在楚国的布局造成多大的影响，苏烬翼这两日一直在反复思考。

　　引蛇出洞？

　　冒险救还是放任不救？

　　苏烬翼陷入难以抉择的局面。

　　依照当初的计划，楚国所有人的夜武门人会那件事情后暂时彻底沉寂，不再与夜武有任何联系。夜武的情报网的注意力也会暂时放弃楚国的情报。现在局势有变，但金陵城的盘查极为严厉，因此金陵的情报会来得更迟，苏烬翼没有办法及时了解金陵城内当下的局势。

　　公羊歆这只老狐狸，明明可以直接杀了洛晚秋，为何又会让宫杨柳去抓捕洛晚秋？

　　苏烬翼脑海中出现洛晚秋的倩影，那个曾让他……

　　苏烬翼回忆起金陵的过往种种，脸上罕见的流露出无奈的表情，摇了摇头，手中的纸条化作粉末，随风吹散。

　　深秋入夜后的寒山凉风习习，苏烬翼提着两坛酒，来到寒枫古院的墨楼。苏烬翼推开墨楼大门，顺着墨楼内的梯子走上三楼。正在秉烛夜读的年轻人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斜靠着书架的苏烬翼。

　　“如何？”

　　苏烬翼抬手摇了摇手中的酒坛。

　　年轻人点了点头，收拾了一下书桌，整理出一块空桌。苏烬翼走过来，将手中的酒坛放在桌上，搬了一摞书来当凳子。

　　两人也不说话，就那么一口一口的喝着酒，直到喝完整整一坛酒。

　　“上次我们一起喝酒，还是在云水涧吧，有些怀恋那个时候的日子。”苏烬翼先开口。

　　“那次是因为你想灌醉我，这次又想灌醉我？”年轻人笑了笑说，苍白的脸色在喝酒后才显得有些血色。

　　“凭你的酒量，五个我也灌不醉你，你灌我还差不多。”苏烬翼上次在云水涧就看走了眼，完全没想到一副弱不禁风模样的谢安酒量却是惊人，苏烬翼加上尹无欲两人都没能灌醉他，要不是有千杯不醉的楚小月帮忙，否则当晚苏烬翼和尹无欲两人就糗大了，“若是要灌你，就不会只带两坛酒来了。”

　　“怎么，遇到棘手的难题了？”谢安问。

　　“还不至于棘手，只是有些难以决断。”对于谢安，苏烬翼在心底反而觉得没有隐瞒的打算。

　　“难以决断？没想到你也会遇到这种问题的时候，需要牺牲的那个人对你很重要？”

　　“重要？曾今不重要。”苏烬翼自嘲般的笑了笑，似乎在嘲笑他未能预料到现在的纠结状况，然后开口反问道，“如果有十个身患绝症的人，而你手上只有三粒救命药丹，你会如何选？”

　　“我会设法找到拯救十个人的法子，比如再找到七粒救命药丹。”谢安想了想，回答道。

　　“没有其他办法，药丹也只有三粒，只可能救三个人，你怎么选？”苏烬翼继续问。

　　“这十人有什么不同？”

　　“老人、妇女、儿童、青壮皆有。”

　　“儿童、妇女与青壮中选择，牺牲老弱病残。”

　　“如果是一个对你特别重要的人，一个是天下苍生，如何选？”

　　“这还有什么可选，当然天下苍生。”

　　“理智的选择，也是不要脸的选择！但如果你有至亲在被牺牲的人之中，你还能保持这种理智吗？”

　　谢安听后沉默，思考许久道：“还能。”

　　“你脸红了。”

　　“那是因为喝酒上脸。”

　　“其实你的脸根本没红，原来你说谎话都不带脸红的。”

　　“不管如何，我还是会如我说的那么做。”

　　“我相信在假设的情况下你会这么做，但如果真正遇到这种情况呢？你在我追问的时候犹豫了，因为牵涉到了对你很重要的人，如果只是牺牲与你无关的人，你我都会毫不犹豫的做下取舍，当需要牺牲的人是对于我们很重要的人，你我都会难以抉择。”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不论谁的亲人，谁的朋友，都要做到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要真正做到这四个字，太难。”苏烬翼长出一口气，心底已有了答案，于是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开口问谢安，“你什么时候能出楼？”

　　“大概还需要一年的时间。”谢安回答。

　　“太久了，在云瑾深夺取皇位的时候你就必须出楼。”

　　“这么急？多等我大半年时间都不行？”

　　“要夺取皇位简单，麻烦的是夺取皇位后的稳定局势和后续局势的引导，到时候会有一场大战，关乎燧国生死存亡的大战，我希望你能在大战之前出楼。”

　　“又要死很多人了。”谢安叹了口气，似乎已经看到战事的惨烈，“你希望我什么时候出楼？”

　　“开年，到时候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尽量吧，不要把赌注都压我身上，我只是个读书人，怕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

　　“不打扰你读书了，到时候墨楼外再见。”苏烬翼说完拿起桌上的空酒坛，转身抬手挥了挥算作告别。

　　“喂！”谢安突然叫住离开的苏烬翼，见苏烬翼回头，谢安举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放心，我不会撂担子的。”苏烬翼扔下一句，下楼而去。

　　虽然百无一用是书生，但若你觉得肩上的担子太重，谢安还是能为你稍微分担。撂担子？要是你会撂担子，谢安也不会从云水涧跑到寒枫古院来了。

　　谢安摇了摇，继续埋头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