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关小安点开手机：「童童，你给我们买饭了吗？这在群里发的是啥？」

　　我指指桌子上的四盒饭。

　　「买了买了安姐，那儿啊，是龙湾沟，我刷抖音看到的！大热天的，咱玩水去呗！」

　　关小安一脸不屑的打开我分享的视频。

　　一条长长的水渠旁边驻扎着好多小帐篷，两侧有好多穿着裤衩的男人和穿着泳衣的女人、小孩，也有好多人光腿下河，脚踩着冰凉的石头，露出惬意的表情。

　　水不深，只堪堪到大腿，也不用担心生命安全问题。

　　再配上博主的BGM和文案，好像这里是块天然圣地似的。

　　关小安点点头：「可以呀，我问问大家去不去？」

　　我在群里说话没人理，她一发出去，千呼百应。

　　我应该习惯的，一直以来，我们宿舍就有几个小团体，而她们，始终把我排挤在外面。

　　小到带饭不给钱，大到替他们上课、考试、追男人，这种软暴力，我一直受着。

　　我能忍，都能忍，因为时机还未到。

　　果然，关小安一发，她们就陆陆续续同意了。

　　我看着手机里，她们发出的消息。

　　「小安可以啊，这地方看起来不错~」

　　「我们坐大巴去吧！还有民宿民宿！我要住豪华版能看电影的那种！」

　　「你可拉倒吧，有几个钱啊你？」

　　……

　　高兴吧，再高兴不久，你们就都活不成了。

　　这次回家，我顺利地过了鬼门，过了我们水鬼想要成年必须经历的坎儿。

　　现在，我是家族新兴的一员了。

　　而这几个人，将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在我和关小安的再三劝说下，我们一行六个人决定这周就去。

　　晚上，她们在大包小包收拾行李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刷手机。

　　团团边往包里塞了个防晒霜，边问我：「诶，白童，你怎么不收拾行李？」

　　我翻了个身，压着床板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含含糊糊的说：「我没行李……」

　　孟梦是我们宿舍的大姐大，她也是第一个带头欺负我的人。

　　孟梦学着我说话的音调：「我没行李，略略略。」

　　她们哄堂大笑，也没人问我了。

　　我躲在窗帘后面，扬起嘴角。

　　快了，快了。

　　嘻，你听说过，回自己家还要带行李的吗？

　　2

　　大巴车上，我们几个人坐了三排。

　　关小安坐我旁边，她再次点开那个分享视频的时候，揉了揉眼睛，问我。

　　「童童你看，这个视频怎么比昨天我们看到的，又多了几个小孩？」

　　我凑过去：「什么小孩？」

　　小安给我指着那里，我一看，果然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背对着屏幕在玩水。

　　团团挪着屁股，扒着座椅探过身子：「怎么可能，发出去的视频不能变了呀……」

　　团团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她也看到了。

　　小安点开作者的主界面，却发现他的头像和主页是一片空白，除了昨天那个龙湾沟的视频，让他几天之间涨了5w粉以外，没有其他任何线索了。

　　小安用胳膊肘顶了顶我：「你说这博主咋这么奇怪。」

　　柳青坐在最后面，嗫嚅道：「不然我们回去吧……」

　　不行，已经开始有人附和她了。

　　我皱了皱眉，不能让她们回去，否则任务要完不成了。

　　我哈哈一笑：「哪里奇怪了，可能人家就靠这一个视频吸粉呢，那不得先养号嘛！安啦安啦，咱民宿都订好了，还差这两天？」

　　大家听到民宿，又想想自己是花了钱的，也就准备继续跑这么一趟了。

　　路途颠簸，大家都睡着了。

　　我头靠在玻璃上，闭着眼假寐。

　　车玻璃上倒映出我的身影。

　　那是一个带有湿漉漉长发的女人，面色惨白，双眼微闭，脸上还隐隐有水痕。

　　如果这时候有人醒了的话，就能看到玻璃上倒映出的那个女人，与我的长相没有半点相似！

　　3

　　我们几个下了大巴车已经是晚上了。

　　司机不靠谱的把我们放在街道的路口，想进民宿，我们还得拖着行李箱往巷子里走好远才能到。

　　巷子小小的，只容得下三四个人并排走。

　　小就算了，还深，路两旁也没灯，一眼望不到头，深邃的令人害怕，好像巷子尽头会突然窜出什么东西吓人一跳似的。

　　每个人手上都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只有我是空空的。

　　团团扭过头：「白童，快给我们打个手电，我…有点害怕。」

　　我拿出手机，点开手电筒，走到队伍最后面，给他们打起了手电。

　　几个人给自己壮胆唱起了歌，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往前走着。

　　一阵冷风袭来，吹得我们几个忍不住瑟缩了脖子。

　　小安穿的最凉快，吊带短裤，生怕自己热着。

　　她把东西腾到一只手上，搓了搓胳膊：「这地方好啊，七八月了居然还这么冷，省的开空调了都！」

　　柳青身体不好，听了小安的话，也觉得寒意逼人，不由得往上提了提自己的外套。

　　我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下暗笑。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孟梦停了脚步。

　　身后的小安来不及刹车，一头撞在了她后脑勺上。

　　小安揉着鼻子，抱怨道：「你干嘛啊？」

　　孟梦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她机械的扭回来，对我们说：

　　「你们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大家说说笑笑的声音戛然而止，耳边突然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

　　听到了，我们都听到了。

　　那声音好像是谁光脚踩在水泥地上一样，在炎热的夏天晚上，给我们吓出了一身冷汗。

　　明明身后空无一人的街道，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声音？

　　小安抖着声音问：「我们还有多远啊？」

　　孟梦个儿高，足有一米八，她踮起脚张望了一下，指着不远处挂着的两个灯笼，说。

　　「就是那儿了。」

　　说话的空隙，那「啪嗒、啪嗒」声离我们越来越近。

　　孟梦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撒丫子就跑。

　　「跑！」

　　大家疯了似的往前跑，那声音也啪嗒、啪嗒的跑了起来，仿佛在跟着我们一起。

　　终于，孟梦在灯笼前刹住了车，我们一个接一个地到了。

　　那声音也消失了。

　　大家松了口气，陆陆续续抬着自己的行李走进民宿。

　　我在队伍最后，收起了手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糟了，怎么这么快就露馅了呢。

　　4

　　刚才的异响让人害怕，我们本来想选两个三人间。

　　可老板说没有那么多三人间了，只有标间。

　　定标间的话，就证明得有一个人落空，所以我们还是回到了最初的选项。

　　我跟小安一间，团团和柳青一间，孟梦和芙蓉一间。

　　我们的屋在同一层，虽然不是隔壁，但离得不远，有什么响动也能听到。

　　小安出去了，我坐在屋里，上下打量着房子的结构。

　　这里美其名曰复古风，到处红砖绿瓦的，说白了就是一堆破砖头。

　　「这什么鬼地方，还是我家好。」

　　身上传来的干涸让我难受，我低头看看，脚上已经出现了鳞片化的迹象。

　　我赶紧三两步跑进浴室，锁上门。

　　放了满满一浴缸水，我舒服的潜了进去。

　　长发漂在水面，指甲也兀地长长，生长出黑色的纹路，脸上不受控制的暴露出黑线般的印记。

　　我在水下睁开眼睛，接触水可以让我缓解不适，但浴缸里这点水，远远不够。

　　我不能离开水，因为——

　　这个月的新人业绩还没够，就差5个了，最后5个。

　　嘀咕着，我忍不住在水里睡着了。

　　我是被一阵“砰砰”声吵醒的，竖起耳朵，有人在外面大力拍门，小安一边把门拍的叭叭作响，边叫喊道：「白童你死了？开门啊！」

　　我腾地从水里站起来，激起了一地水花。

　　看着镜中的自己，本来清秀的面容上布满了黑线，一头长发散在腰间，透露出诡异的光泽。

　　最重要的是，现在这副脸，跟刚才入水前完全不是一个人。

　　分明是那个倒映在玻璃上的女人——

　　是我的本体。

　　我抹了把脸，脸就变了回去。

　　擦了擦头发上的水，等脸上的黑线褪去，我才开门。

　　这一开门，把小安闪了一下，她跌了进来。

　　「你他妈的……」

　　小安揉着自己拍红的手心，带点愠怒的看着我。

　　我平静的接受了她的不悦，安慰自己：不生气，第一个不是你。

　　她邀请我去吃宵夜，我找借口说自己困了，不去。

　　小安告诉我，巧了，柳青因为害怕也不去。

　　她还说，我们两个懒虫，也不知道出来是干嘛的。

　　我撇了撇嘴：「当然是去龙湾沟啊。」

　　“我回家”，可惜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小安拎上包包，又滋了点香水。

　　我当着她的面爬上了床，耳塞眼罩一戴，打起了小呼噜。

　　小安嘀嘀咕咕着说：「猪嘛，睡得倒快。」

　　然后心情不错地扭着屁股出门了。

　　5

　　小安走了，我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来到202门口。

　　这是柳青和团团的屋子，而此刻团团不在。

　　“咚咚咚”我敲响了她的门。

　　柳青警惕的从猫眼向外看去：「谁啊？」

　　我踮起脚，突然在猫眼里露出个头，把柳青吓了一跳。

　　「是我啊！」

　　柳青松了口气，她给我开开门，让我进去。

　　「你也没去啊。」

　　我俩关系不错，可能是因为最近宿舍的人都不理她，只有我跟她说话吧。

　　柳青站起身去给我倒水，我看着她的背影。

　　「嗯，没去。」

　　我俩站在窗边没聊几句，柳青就说她困了，想睡觉了。

　　我提出我那边浴室没有热水，想在这洗个澡再睡，她同意了。

　　好半天没有声音，就在我以为她睡着了，我也好办事的时候，我从浴室出去了。

　　轻轻推开门，往前悄悄走了两步，本该睡着的柳青此时正背对我往窗外看。

　　她像是没有听到我出来似的，一昧的向下张望，边看边说。

　　「奇怪，怎么又听到那个声音了？」

　　声音？我低头看看脚，原来脚不知什么时候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

　　「啪嗒、啪嗒」的。

　　我放慢了速度，慢慢靠近她。

　　柳青见玻璃上出现一个人影，吓了一跳。

　　她或许以为是外面漂浮着的“鬼”在脸贴脸的看着她，退后了两步，一把拉上窗帘。

　　正当她放松的时候，一回头——

　　只见一个长发垂面的女人扯开嘴对她笑，那惨白的面容，深陷的眼眶和凸起的眼球让人惊恐万分。

　　我缓缓开口：「你是在找我吗？」

　　是她，那个经常躲在厕所隔间吓我的柳青。

　　每次我都会装作一副被吓到的样子，而她，被我的神情逗的哈哈大笑，再拿这件事转述给孟梦，当成跟她们一起聊天的敲门砖。

　　是她，用我的糗事儿，发到学校贴吧、表白墙等各个平台，给自己涨粉。

　　现在，轮到我了。

　　口中呼出的寒气喷在她脸上，柳青顿时瞳孔放大，汗毛乍立。

　　「啊！！！」

　　柳青猛地发出一声尖叫，像是见鬼了似的，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床上，再也没醒来。

　　我伸出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竟然死了？

　　就这么被吓死了？无趣。

　　我站起身，看着玻璃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脸庞。

　　「有这么恐怖吗？」

　　边说，边对玻璃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镜中的女人眼球“啵”的一声掉了出去，空洞的眼眶和另一只全是黑瞳的眼球，确实把自己吓了一跳。

　　来不及多想，我吹了口气，把柳青的尸体折成豆腐块，装进她的包里。

　　她不能死在这儿，她要死在这儿了，那我这个人头可是不算数的。

　　可恶的KPI，哼。

　　我一路小跑，回到自己屋子里，像小安走之前那样，戴起眼罩耳塞，沉沉的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股外力推醒。

　　提起一侧眼罩，我朦朦胧胧地看着关小安逆光站着，神情凝重的对我说：

　　「柳青失踪了」

　　6

　　柳青失踪了，因为只有我跟她没出去，大家怀疑是我，或者，我知道内幕。

　　我瞪大眼睛：「说得好像我把柳青怎么了似的，我有那个胆吗……」

　　团团嘀咕着：「也是，白童在宿舍可不是欺负人的，哈哈！」

　　孟梦皱起眉：「可是我们都不在场，唯二没去的，就是你俩！」

　　我冷哼一声：「既然怀疑我，那就调监控呗？」

　　是了，这可是21世纪，有啥事是不能用监控说明的？

　　大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天啊，我们竟然忘记这个方法了！

　　怕把事儿闹大，她们没选择报警，只是告诉民宿老板说东西丢了，需要调监控找一下。

　　民宿的监控只有楼道里的，但这对我们来说，也够了。

　　几个人挤在监控室，把进度条反复拖拉着看。

　　时间定格在她们走后没多久，点开播放键。

　　一切如常，别说人了，楼道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可就在这时，柳青突然打开了门，好像把什么东西迎进去了似的，做出开门、侧身、关门的动作。

　　团团抖着声音说：「有……有鬼！」

　　芙蓉胆子也小，直接被吓哭了。

　　我们反复播放着那段柳青一个人开门、侧身、关门的画面。

　　所有人的汗毛都直立了起来。

　　过了半天，芙蓉说：「柳青死了，我们还要继续去龙湾沟吗？」

　　没人说话。

　　过了大半天，小安才说：「什么死不死的，说不定人家跳窗跟小男友约会去了呢？干嘛要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破坏我们的出行诶，我们可是好容易才决定出来玩的，钱都掏了！」

　　是呢，钱都掏了。

　　况且，我们住的是二层，从窗户翻下去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大家作鸟兽状散开了，决定等游玩结束，如果在宿舍还没见到柳青的话，再报警。

　　小安跟我一起，边往回走边絮叨：「嗐，我可不是针对你啊，确实得问问你嘛，别放在心上啊童童。」

　　我摇摇头，上前几步挽住她胳膊：「哪里，我也害怕来着。」

　　关小安见我离她这么近有点不自在，表情尴尬的抽出了手，加快了脚步。

　　我腹诽道，我还得谢谢你呢，要不是你，她们说不定都准备返程了。

　　小安，你可真是我的好朋友，我要和你多待一会，或者可以说，让你多活一会儿。

　　7

　　相安无事地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我们几个人约好在民宿楼下见。

　　小安、孟梦、团团、芙蓉、我，除了不知所踪的柳青，我们五个人齐了，准备前往龙湾沟。

　　大家骑上门口的电瓶车，几个人分分散散的走着。

　　我打着给柳青保管财物的旗号，挎着她的包，跟在大家后面。

　　我腾出一只手拍拍包，柳青这不是在吗？

　　六个人，正正好好，一个都不能少。

　　骑骑停停，我们几个人过了半天才来到龙湾沟，来这儿已经是下午了。

　　入眼却跟短视频里看到的没有半毛钱关系。

　　河边是有很多搭着帐篷的人，也有很多大人小孩在玩，但视频里清澈的水，此时却有些浑浊。

　　最关键的是，水面根本没有视频里的那么深，反而特别浅，人踩进去，才堪堪能没过小腿肚。

　　化着精致妆容的小安气到跳脚。

　　「这什么鬼地方！果然那些什么网红打卡地都是骗人的！白瞎了我带着这么多东西来玩，烦死了！」

　　小安把包里的折叠救生圈扔在地上，她是个暴脾气，生气理所应当。

　　芙蓉在一旁笑道：「用上吧，你给小腿套上，别让小腿溺水了。」

　　大家哄堂大笑。

　　我看着她跳脚，也笑了。

　　这鬼地方，当然是我的家啦，怕你们不来，还亏我费尽心思包装了一下。

　　拍了个视频，搜了个文案，配了个背景音，发上抖音，再花点钱引流一下……嘿嘿。

　　不过事情都有因果联系嘛，你们要是不来，水怎么能变清澈呢？

　　孟梦叹了口气：「来都来了，玩会，拍两张照，咱们早点回算了，别忘了，柳青的事儿还没解决呢。」

　　大家也附和着点头。

　　她们四个脱下衣服，里面是布料少得吓人的比基尼，给我吓了一跳。

　　几个人在河滩上坐着疯狂摆拍。

　　团团有点胖，平时自卑就不说了，尤其不爱拍照。

　　不过她现在突然跑过来拉着我，要跟我下水踩水玩，让我有点意外。

　　她说，她没见过我穿泳衣的样子。

　　我心想，没事，你能见到我穿人皮的样子。